声音是从住院处后侧的露天停车场传出的,围着两波人。
左边带头的叫阿顺,右边麻子脸的是何六姑。在他们身后各站着二三十个小年轻。
医院的临时护工,医院的大门前。
病人家属们会找他们,一天二百到三百,照顾病人,不休息,管三顿饭。
由于护工都是同村一起出来的,这样相互有个照应,护工之中会选一个老大,护工每个月和老大交两百元。
有事老大罩着,再管几顿水煮活鱼。
阿顺是东湖村的老大,何六姑是水头村的老大。
而今天这场架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大单。
有个中风的病人需要请护工,医院躺上两个月,病人家属有钱,一天三百,一口气包了两个月一万八不还价。
这是一个大单。
“是我们的人先听见的。”阿顺说。
何六姑叉着腰,“是赵医生让我接的这单,赵医生说我们的人服务态度好。”
医院的医生搞好关系,这样医生会推荐病人给护工。
“上回那个阑尾炎的胖子我已经让给你了,这次必须给我。”
“我呸呸呸。”何六姑扯开嗓子骂道,“提起这事我就窝火,那个胖子两百多斤,替他翻身的时候把我的手都扭了,这次必须是我来接。”
“那你就是要和我抢了。”阿顺握拳,按着手关节。
“来啊,老娘没在怕的。”
两波人你来我往,吵了有半个多小时也没动手,医院常常发生。
护工与护工之间抢生意、抢病人,大家都想为了混口饭吃。
窗前有几个病人探出头,“到底打不打啊”,几个小护士也凑着小声议论,“你说要是打起来,谁会赢啊?”
病人在化疗之后、护士在三班倒的日子中,仿佛期待着一场吃瓜的事缓解苦闷。
此时有一个男人走进了人群中,这人叫做老潘,是保安队长。
老潘给了何六姑一支烟,“给我个面子。”,又假意踢了阿顺一脚,“你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风度,亏你还读过书。”
大家都要给老潘面子。老潘出了个主意:“那!反正这单你们一个人也吃不下,有没有考虑过合作?”
“合作?”阿顺和何六姑都看着老潘。
“你们刚才说的这个病人需要连续两个月每天24小时照顾,你们可以尝试星期一三五七一组人,二四六一组人,这样大家不都有钱赚了吗。”
“这次可以,可下次呢?总不可能每次都这样吧?”
其实阿顺和何六姑也不想打架,大家只不过都想多做点生意而已。
“那就分男女呗,以后男病人都归东湖村管,女病人都归水头村管,手下的护工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状况加入,觉得自己照顾男病人有经验的就去东湖村,觉得自己照顾女病人好的去水头村,通力合作,每个月多组织团建聚餐,还可以巩固一下服务意识,发发宣传单说明每个组织的优势……”
别看老潘是个保安,他可是是某强企业老板的司机,跳槽过来的。
阿顺和何六姑觉得老潘说得很有道理,哎,他们怎么没想到呢?
而正当此时,忽然从空中落下一个黑影,而后“啪”一声摔在地上——是个男的,他坠楼了,当场死亡。
男子背部着地,后脑散开,一摊血。
他的身子死死蜷缩着,被赶来的医生将手打开,怀中躺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,还活着。
而后女婴发出了咿呀的哭啼声。
·很快,这宗坠楼案的情况就查明了。
医院的专家主任,名叫叶白,六十多岁,得了肿瘤晚期,他应该是受不了病痛而选择跳楼自杀的。
叶白怀中的这名女婴只有一个多月大,算是活了下来,不过情况也不是很乐观。
女婴应该是一名弃婴,她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心脏病,存活率很低,基本上一出生就被判了“死刑”。
医院里有两类事件是非常常见的,第一,就是跳楼自杀。
贫穷的绝症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痛苦,医院跳楼。死去后,医院会负责接收、缝合尸体,也就是为其“收尸”。
医院遗弃婴儿。
医院还是会接纳、负责照顾婴儿一段时间,而后将其送至福利院,由政府供养。
第二日,一条新闻就将这事扩散开了。
新闻用的标题是九个字,“名医带婴儿跳楼自杀。”
有时候越简短,才能上热搜。
名医指的就是叶白,几千条网友评论,大多是在骂叶白自己死也就算了,还要带上个小孩陪他一起死。
也有人在骂弃婴的父母冷血无情,扬言要人肉讨一个公道。
可是,为什么叶白会带着这名弃婴一块儿从楼上跳下的呢?这一点,让警方也很困惑。
根据调查——
叶白住的是高级干部单人病房。
案发时是晚上,护工说叶白在下午的时候就执意让他离开,叶白可能就是预备了晚上自杀。
他很了解自己的病情,也知道能活多久,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掉头发,什么时候肚子会肿大,也许正是因为这样,他比谁都清楚他活着没有希望了。
至于那名弃婴是从哪里来的?
警察的设想是,有人偷偷将弃婴放在了叶白住的病房里。
叶白发现了那名弃婴,以他的专业知识,知道女婴活不了多久,所以就选择抱着女婴一起跳楼。
但也有疑问,这种特殊的心脏病从表面上,应该是看不出来的。难道叶白就是想死后有个伴?
当推论说出来,只是一句话,却显得格外残忍。
·镜头一转,来到一家水煮活鱼店内。
阿顺看着端上来的一盆鱼,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,吐出了一句诗,“或者来说,我们都是人海里的一只鱼。”
念小学的时候,老师总夸阿顺作文写得很好,阿顺想当个诗人。
结果他什么书都念不进去,主攻文学失败,连高中都没上,十六岁离家出走,四海漂泊赚钱,如今当了护工。
“人都到齐了?”何六姑点着这一桌的人数。
今天是月底,护工们来水煮活鱼店聚餐。
“小芳还没来,她刚接了抬尸体的单子,。抬得好像就是叶白。”
“叶白挺可怜的,前一段时间是我照顾他的,他每天早上都要梳头,穿戴整齐,他老是说,病也要病得有尊严。”一护工说。
“一个这么知名的外科主任,也会生病。”
“医院的荣誉墙上已经把叶白的照片简介取下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啊?医院最好的医生。”
“有什么办法呢,太负面了,一个医生自杀,这医院的脸挂不住。”
“啊,对了,医院的天台上还发现一条死狗。”
护工们一句一句地讨论着。
“好啦!别说这事了。”何六姑举起酒杯,“今天是我们东湖村和水头村的第一次合作,大家先干一杯。”
合作的起因还是那名弃婴,眼下这名女婴躺在病房内无人照顾。
“有哪个生过小孩的说一说,照顾小孩要做啥,买啥?”
何六姑和阿顺决定共同照顾女婴一段时间,一三五东湖村管,二四六水头村管。
这名女婴是抱在叶白怀里从楼上跳下来的,落在护工们的身前,也就是在他们的地盘。
既然是地盘里出了事,就要管。
“王姐,你以前是不是做过奶妈?怎么样?现在奶存货还足吗?”
“炖两只老母鸡奶水就来了。”
“那成,会费里拨出一千元,保证你每天一只鸡。”何六姑安排着,“还有什么纸尿布我去买。再买两个玩具,女孩一般都喜欢娃娃什么的吧?”
“别啊,你们水头村把事都做了,这不是把我们东湖村不放在眼里吗?!”阿顺夹了一片鱼,感觉现在他有些多余。
“你带几个护工去马医生、刘医生、孙医生家里打扫卫生。”
“做卫生?”
“对,收集收集情报。”
马医生、刘医生、孙医生是小儿科的三大主任,护工们决定混入内部,套一些资料看看这弃婴的病有什么办法治好,要不要做手术什么的。
“如果真的要做手术怎么办?这钱很多的吧。”一个护工小声支吾了句。
他也说出了大多数护工的心声:大家是来赚钱的,这小女孩是可怜,轮流照顾一个月是可以,但长此下去,好像不属于他们的范畴。
“我听说在网上可以筹款。”
“哎,脑袋疼,不想求人,我们能帮多少就先帮着吧。”
“咦?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?”
护工们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想不明白,是不是觉得女婴可怜?或者只是在一刻突然的热血。
但这很好理解,无论是谁,看到可怜的小孩儿都不忍心,我们,成年的我们,都认为每个孩子应该属于天真无邪和前程似锦。
“总不能一直没个名字吧?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好了。”
“今年是狗年叫狗女,狗娃怎么样?好养活。”
“好好的一个女孩儿你叫啥狗的!阿顺,你想个,听说你以前会写诗。”
阿顺走到窗台前,看着月光,一手撑着墙,一手夹着烟,“有一首诗我创作了三年了,现在说给大家听听。”
“请说。”
香烟袅袅升起,阿顺念叨,“如沐春风化作雨,亦是微小常在心。”
护工们饿了,夹着筷子吃鱼。将鱼肉浸在白饭上,啐一口冰啤酒,多痛快。
“我这诗怎么样?”阿顺转过头。
“说重点,那到底叫什么名?”
“如意(如·亦)。”
·时光回到三天之前,一间简陋的民房内。
“真的要把孩子扔了吗?”一个女子的声音。
“我们没有的选,你想眼睁睁看着她死吗?”一个男子的声音。
“我们可以筹款,发微博,发